“蒙古不是什么神奇的地方,它只是被我們遺忘已久的生活方式,”薩達爾說,“我在這里,找到了屬于我的自由。”
在蒙古國遼闊的烏蘭大雅(Ulaan
Taiga)禁區(qū),曾是依靠馴鹿為生的查坦牧民自由遷徙的地方,其位于邊界的神山烏瑪托爾蓋(Uma
Tolgoi)的那條危險之路——這將是我們騎馬遠征的目標。這片區(qū)域,通常被稱為“黑色天堂”。
我們這支龐大的隊伍有23個人,38匹馬。隊伍的頭兒叫哈米德·薩達爾-阿福薩米(Hamid
Sardar-Afkhami),44歲,一個豪放的伊朗裔美國學者和紀錄片導演,平時他不是在巴黎就是在蒙古。種種經歷讓他在蒙古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顯得相當強悍,他經常戴著一頂破氈帽,簡直就是《奪寶奇兵》里瓊斯的原型。
薩達爾計劃了為期兩周的旅行。我們將從位于庫蘇古爾湖(Lake
Hovsgol)的營地出發(fā),沿著草原跨過河谷一路上升至大雅的高山森林,然后騎馬去往查坦人的帳篷居住地,去找薩滿法師和獵人們,讓他們帶領我們去一個由熊、麋鹿、駝鹿和狼以及查坦先人的靈魂聚居的黑色世界。
我們的行程從地理位置上說來,會穿過烏蘭大雅的高山地區(qū)、海綿蛋糕一樣的泥沼地、密林遍布群山包圍的湖泊和小溪。這兒有五條主干流的分水嶺,也是“黑色天堂”的入口,薩達爾稱之為“聲色光影的幽暗世界”。之后我們將在烏瑪托爾蓋山建一個營地,這座神山是查坦人心中的大地之母。在那里,薩滿法師們會進入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為我們尋求精神庇護,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計劃在成功返回薩達爾的營地后,要用香煙、葡萄酒、熱水澡和按摩來慶祝一下。
薩達爾在7月底做好全部行程計劃,同時避開飛往烏蘭巴托那達慕節(jié)(Naadam)的航班高峰。很快,我們一行人就從文明都市掉到冰冷的荒原。
內心充滿探險需要
蒙古國的改變巨大,它正在變成中亞的巴塔哥尼亞,你可以花6000美金乘飛機去烏爾河(Uur
River)釣魚一周,或花4500美金在喀喇昆侖古都附近的豪華營地打馬球。
行程開始的地方—薩達爾的營地,就安置在烏蘭大雅山的入口,庫克河(Khug
River)從山間傾瀉而下,流向達哈德谷洼地(Darhad
Depression),那兒有一大片草原盆地,從前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冰川湖。我們搭乘清晨的航班飛往木倫(Moron),薩達爾開著一輛陸地巡洋艦接上我們,8個小時后,黃昏時抵達邊境的烏蘭烏拉小鎮(zhèn)。
我們先是爬山,接著一路跨過庫克河,沿著它的上游走向蔥蘢山谷,走向黑暗森林包圍著的高地。許多細小支流沖出山谷,匯聚成河。現(xiàn)在是7月底,林線以上的曠野仍有新鮮蓬松的積雪。很快,第一個營地就躍入眼簾,十幾座白色蒙古包像雪白的奶酪散落在山坡草地上。營地最高處,6個尖尖的帶矛旗桿上飄動著黃色旗幟,馬兒大嚼著野花。
兩個小“馬僮”跑來接過韁繩,薩達爾領我們去廚房帳篷,他的廚師正準備著南瓜湯、肉醬意大利面、甜菜碎沙拉和剛抓到的新鮮鱒魚。“只要吃得好有澡洗,我能忍受任何東西。”薩達爾說。他管我們的浴室叫“SPA”室,這個SPA在山上的蒙古包,鋪著地毯,有一個橢圓形玻璃纖維浴缸。有按摩嗎?薩達爾向我們介紹了“巴瑞艾奇”(Bariachi),這是一種蒙古松骨法,由一名健壯有力的婦女提供按摩服務。在按摩結束后,為了徹底清洗,他建議我們喝純凈的馬奶。這樣可以內外同時疏通,改善循環(huán)系統(tǒng),讓肝臟、皮膚和結腸排除毒素。
在營地,我們仔細地打量著我們這次探險隊的“頭兒”—薩達爾,他臉龐發(fā)亮,穿著羊絨衫、牛仔褲、破膠靴、拎著瓶葡萄酒、戴著雷朋飛行眼鏡,還有那頂懶散、焦糖色的氈帽,看起來就像個出來遛彎的鄉(xiāng)紳騎著牧民的馬,正馳騁在他祖父留下的產業(yè)之上。為了向蒙古勇士致意,薩達爾把他的帳篷命名為“風馬”,“風馬”是蒙古文化的象征。
而薩達爾的妻子娜拉(Nara)和他們9個月的兒子羅漢(Rohan)花了一周時間從烏蘭巴托趕到這兒來。坐在吃飯的蒙古包里,喝完茶,薩達爾抱著羅漢坐在他的膝蓋上,唱著圖瓦搖籃曲,羅漢的名字出自《指環(huán)王》里的羅漢國,國土是一片青蔥草原,有擅于養(yǎng)馬的騎兵守衛(wèi)。看來薩達爾已經在蒙古找到了他的想象所在。
“我們現(xiàn)在已經失去了和野生環(huán)境的聯(lián)系,”他說,“但是我們的內心都有這樣的需要,人們渴望跟自然以及動物有某些精神上的聯(lián)系……這是大家來參加我的探險之旅的原因。”
冰雹曾砸死九只駱駝
幾天后,我們站在出發(fā)的路口上,吉爾突然說:“我在這兒待了8天,看看這個山谷!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蒙古國騎馬!”
我們從一個木刻楞邊防哨所出發(fā),在3名全副武裝的巡邏兵的保護下,騎成一排,隊伍共有400米長,11個隊員,2個廚師,6個牧人,3名保衛(wèi),15匹馱包的馬匹和備用馬匹和薩達爾。這是個空氣清新、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們走進一個山口,濃厚的烏云迷漫過山脊,朝著南方蔓延開來。
冰風冷雨開始狂掃,薩達爾下馬穿上防雨衣,其余的人也跟著穿起來。陣陣狂風拍打在沖鋒衣上。隊中的沃爾夫岡·萬德雷的馬嚇壞了,步伐蹣跚起來,他在馬鞍上晃晃悠悠,背包是歪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啊!”沃爾夫岡大叫,他從馬上摔了下來,砸在堅硬的地面上。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做了個鬼臉,扶住自己的腰,幸好只是摔倒和小指脫臼,沒什么大礙,走在后面的人過來幫他的手指復位,然后用兩根枝條做夾板把小指綁住。
“你們一定要注意,千萬別讓自己的馬受驚,”薩達爾很嚴肅地說,“也千萬別掉下來。”
就在這會兒,雨下成了冰雹,“勒住自己的馬!”薩達爾在大風和冰雹的嘶吼聲中大喊,“坐穩(wěn)了!別掉下來!”冰雹開始只是豌豆大小,后來越下越大,它們瘋狂地砸下,掉到地面像爆米花一樣彈跳,“上個月,營地附近下了網(wǎng)球大小的冰雹,砸死了9只駱駝。”薩達爾說。
我掉轉馬頭,沖向風暴,在我身后,另一位隊員本·盧茨則躲在他的防雨斗篷下,緊握住韁繩,歇斯底里地尖叫。
風暴戛然而止。突然得就像它突然開始那樣。我們翻過山頭,在靠近塔干努爾湖(Targhan
Nuur)附近的山坡扎營,這個湖里盛產一種細鱗魚,是西伯利亞的鱒魚的一種。我們用工具抓了十幾條魚回來。“法式烤鱒魚配野生洋蔥和松子!”薩達爾愉快地大聲宣布,大廚奧多(Odgoo)和奇姆基(Chimgee)夫婦負責做飯,馬夫和士兵在營地周邊升起了自己的篝火,于是,我們重又找回一點文明的溫情。
這才是蒙古生活
我們在小雨中騎行了一整天,向西穿過沼澤地朝圖瓦進發(fā),高原上沒有樹,通過一條沼澤小路通往繁茂的野生藍金色相間的罌粟花園,我們的馬匹在泥潭里掙扎著拔出馬蹄,而馴鹿張開寬大的蹄趾,像跳舞一樣輕松走過泥沼。在大雅寒冷的隆冬,馴鹿們可以將它們海綿般的腳墊收緊,用來挖冰雪下面的苔蘚吃,這是它們的主要食物。
在馬背上顛了6小時后,我的背開始疼痛,但是我們不得不堅持向前,尋找可以扎營的地方。薩達爾讓3名馬夫先行出發(fā)尋找營地,徑直爬到最高點,發(fā)現(xiàn)一個查坦人的舊營地,他們以前似乎在這個營地生活很久,然后突然搬走,遺留下帳篷桿和長長的地釘,還有已經生銹的錫爐灶。我們很快生了火,大家圍坐過來,順便烘烤各自的衣服和靴子。“這個營地大概是70年代到80年代早期的。”薩達爾說。篝火上煮著熱湯。但這不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查坦人聚居地,幾天后,薩達爾又獨自去釣魚,他發(fā)現(xiàn)一個僻靜的山谷,這個山谷只能從小河的方向看到,通過巖石上煙熏火烤的痕跡,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石器時代的狩獵武器庫—風化了的弓箭,用鹿茸雕刻的匕首,一塊沾滿血跡的石塊,我拿起一塊花崗巖的石球,想象著遠古獵人拿它砸碎獵物的骨頭,用以吸食骨髓,我們的馬夫就是這樣吃烤羊的骨髓的。
兩天后,我們到達烏瑪托爾蓋的神山。
在薩達爾的絢麗的夢里,神山是閃耀的金字塔形,不過實物看起來更像個長面包。我們在山下一片田園詩般的草原上安營扎寨,在德勒格爾木倫河(Delger
Moron
River)向東一兩公里的位置,這條河是蒙古國和圖瓦的分界。我們在馬上顛簸得很疲憊,食物也不是很充分,所以薩達爾決定休息一天。
德勒格爾木倫盛產哲羅魚,這是一種巨型鮭魚,身長超過1米8,體重超過90公斤,有“水中狼”之稱。它們是肉食動物,經常成群結隊地捕食水鼠、鴨子甚至互相殘殺。哲羅魚也是一種瀕危物種,它們在蒙古國境內受保護,但在圖瓦卻沒有。薩達爾喜歡在上游釣魚,下游放生,他可是游走在兩國法律的邊緣。
但兩天后,一名上校騎馬進了我們的營地,他和他的勤務兵都穿著光鮮的戰(zhàn)靴和嶄新的軍裝。他說在26號防衛(wèi)區(qū),我們的許可證是無效的(后來我才知道,邊境線上對距離的控制十分嚴格),而且他們也不允許我們探險。我們看起來或許像一幫人傻錢多的冒失鬼,所以他們將收取每人5000圖格里克的罰款,折合4美金。只要繳納100美金,我們不僅可以出發(fā),而且隨時歡迎回來。他們告訴我們峽谷下游有最好的哲羅魚聚集,卻又接著建議說:你們應把捉到的魚放掉。
我們趕緊打包離開,走了一條非法的小道向東,在特別保護區(qū)的邊緣,遇見了出發(fā)以來的第一個蒙古包,居住在這個蒙古包里的女主人用奶茶和新鮮的奶制品招待我們,我們花5萬圖格里克(約40美元)買了她一頭羊。當奧多和奇姆基準備晚餐時,我們的馬夫們則在營地一旁的草地上光著上身玩起了蒙古摔跤,蒙古包家庭里的小兒子和小女兒趕著家畜去河邊飲水。
次日,我們一路小跑了8小時,經歷了雨、雨夾雪、冰雹和雪的各種天氣。我們抵達的第二個蒙古包,位于森林峽谷中,暮色降臨后,“我們今晚睡這兒,”薩達爾說。他拜訪了這個蒙古包家庭,說明了我們的困境,但無須解釋,他們熱情地招待我們進來坐下喝茶。要知道這相當于有21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到你家門口,而你只有一個房間,卻要留他們過夜。
在帳篷里,我們卸下潮濕的包和衣服,把它們掛在木架和帳篷頂上。樓梯的空間也被用上了,薩達爾帶了個折疊凳,鋪了塊馴鹿皮在上面,他放松下來,喝著茶。這個家庭非常樂意招待我們吃飯,但我們付費:羊肉野洋蔥餡的意大利餃子。在做飯的當口,附近的鄰居也過來看熱鬧,這樣我們的帳篷里就有25個人了,我們真的很擔心蒙古包的接待標準。
“沒事,這樣才好”,薩達爾像個主人一樣說話,“雖然旅程已接近尾聲,但你們應該了解,這才是蒙古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