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是什么,它打哪來的?
幾年前,借著一次小酌的機會,我向一位老朋友提出了這兩個問題。他是個成功的企業(yè)家,有一家金融服務公司,業(yè)務蒸蒸日上。此人給出了一個眾所周知的答案。在原始社會時期,貨幣是不存在的——只有以物易物。一旦人們需要自己無法制造的東西時,他們就得去找那些擁有這些東西,并且愿意用這些東西交換自己能制造的物品的人。以物易物這種體系有個問題,就是它的效率很低。你必須能找到一個正好擁有你想要的東西的人,而且還需要他正好想要你有的東西——此外,這兩件事必須得同時發(fā)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在某一刻就誕生了需要選定一種東西作為“交易媒介”的想法。從理論上說,這種媒介可以是任何東西——只要人人都認可它一種可以接受的支付方式。然而,在實際中,人們總會選擇金銀,因為它們能保存、可鑄造、方便移動、而且稀有。總而言之,從那以后,不管用什么做交易媒介,作為交易媒介的東西就不光得是它本身是人人想要的,同時也要能用來購買其他的東西,而且可以囤積起來作為今后的財富。簡單說,這種東西就是貨幣——這就是貨幣的由來。
這是個簡潔有力的說法。我也向這位朋友解釋到,這套貨幣本質與起源的理論有非常悠久的歷史,在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Politics,)一書中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套理論的一個版本,這是最早一本涉及此事的西方文化正典書籍。
古典政治自由主義之父約翰?洛克(John Locke)在他的《政府論(下篇)》(Second Treatise of Government)中發(fā)展了這套理論。
更重要的是,亞當?斯密(Adam Smith)在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奠基之作《國富論》的“論貨幣的起源與效用”一章中,幾乎一字不差地支持了這套理論:
但是當勞動分工首次出現(xiàn)時,在實際運作中這種交換力一定是非常捉襟見肘的……屠戶店里擺著自己吃不下的肉,而釀酒師和面包師都想買一塊。不過除了自己的產(chǎn)品外,兩人再沒有其他東西可用于交換了,何況屠夫已經(jīng)有了當下夠吃的面包與夠喝的啤酒……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xiàn),在勞動分工首次確立后,在任何社會階段,所有精明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用這樣一種方式打理自己的事務:除了在自己從事的行業(yè)內生產(chǎn)外,還會隨時隨地帶著一定量的某種商品,或者別的在他看來能夠用來交換外人的產(chǎn)品而不會遭到拒絕的東西。
至于什么樣的商品可以作為貨幣來使用,斯密和我的朋友一樣,都抱著一套不可知論:
很自然,有很多種商品相繼被考慮進來,并用作此途。在未開化的年代里,據(jù)說牲畜一直是商貿中最普遍的媒介……人們還說在阿比西尼亞,鹽是貿易中最常見的介質;印度海岸的一些地區(qū)選中了一種貝殼;紐芬蘭用鱈魚干;弗吉尼亞靠煙草;我們西印度殖民地的一些地方用的是糖;其他一些國家則用毛皮或熟皮;有人和我講,時至今日,蘇格蘭的一個村莊,工人去酒館或面包房,身上攜帶的是釘子而不是錢,而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且和我的朋友一樣,斯密也相信,一般來說,金銀以及其他金屬,是最合乎邏輯的選擇:
然而,在所有國家中,似乎總會有一些原由,讓人們更青睞金屬材料,而不是拿其他商品來做此用途。和其他商品比起來,金屬損耗較少,沒有任何東西比它們更抗侵蝕。此外,金屬還可以在沒有損耗的前提下,按任意數(shù)量分割成小塊,另外通過熔煉,這些分割后的部分又可以重新結合在一起;其他耐用品不具有這種特性。正是這種特性,讓金屬變成了最適合商貿和流通的工具。
因此我對朋友說,他應當為自己感到高興。盡管根本沒學習過經(jīng)濟學,但他得出的結論和偉大的斯密一樣。不過在我看來,更重要的是,這種貨幣起源和貨幣本質的理論,并不像是托勒密地心說那種歷史上的學說——是一套過時的假說,早已被更為現(xiàn)代的理論所取代。相反,今天所有主流的經(jīng)濟學書籍中,幾乎都會出現(xiàn)這套理論。
另外,在過去六十年中,這套理論的基本思想,已經(jīng)成為了對大量貨幣問題進行理論化、經(jīng)驗化研究的基礎。以此為前提,經(jīng)濟學家設計出了各種復雜的數(shù)學模型,來探究緣何一種商品比其他東西更適合當做貨幣來使用,以及人們希望持有多少這種商品;他們還組建了一個龐大的分析機構,來解釋方方面面有關貨幣價值和用途的問題。這套理論為各種經(jīng)濟學的分支學科打下了基礎——例如嘗試解釋經(jīng)濟增長與下滑、以及如何借助調整利率和政府開支等手段,應對所謂商業(yè)周期波動的“宏觀經(jīng)濟學”。簡言之,我朋友的想法不是只有歷史基礎。在今天,無論是對經(jīng)濟學愛好者還是專家來說,這些想法仍然是傳統(tǒng)的貨幣理論。
這么一來,我這位向來就很‘謙虛’的朋友可算是信心爆棚了。“我知道自己很聰明,不過鑒于之前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身為一個業(yè)余人士,我還能和經(jīng)濟領域的大師想到一起,這還是蠻讓人吃驚的。你難道不覺得自己這么多年來費力攻讀學位,是在浪費時間么?”當然,我得承認這的確讓人有些不快。不過不是因為他能在未經(jīng)過任何經(jīng)濟學訓練的情況下,就猜到了這套理論。恰恰相反,不快是因為像我這樣已經(jīng)受過多年訓練的人,居然還在重復這套理論。這種傳統(tǒng)的貨幣理論,雖然它簡明直白,但卻有個問題:它完全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