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層線”,原本是個地質學概念,指的是“地殼構造板塊相互擠壓和沖撞在地殼表面而形成的斷裂”。擠壓和沖撞壓力越大,巖層承受的拉伸或擠壓力越可能超出可容極限,進而發(fā)生地震。現(xiàn)代科學可以通過對斷層線的觀測分析,判斷預測地震。這本書用地震、“斷層線”兩個概念,分別指代金融危機,以及長期累積、造成危機的社會經濟問題。
該書作者拉古拉邁·拉詹,是麻省理工學院博士、芝加哥大學商學院金融學終身教授,曾任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首席經濟學家。拉詹是美國次貸危機之前明確提出風險警告的少數(shù)經濟學家之一,但當時掌控全球金融權力的政治家、銀行家、其他名氣更大的經濟學家們根本聽不進去,反而嘲笑拉詹,給他起了個外號“厄運預言博士”。
拉詹寫作并出版這本書,就是為了“乘勝追擊”,充分發(fā)揮“預言”正確的價值效應,詳細闡釋金融危機成因,進而勸說美國當局和華爾街接受他有關金融監(jiān)管等一系列觀點。
三類“斷層線”
應該說,拉詹在這本書中劃分的三類“斷層線”,即金融危機背后隱藏的社會經濟問題,還是大致準確的。首先,近幾十年來,美國人收入的不平等情況嚴重惡化,1976年,收入排在美國前1%的家庭總收入占當年該國國民總收入的8
.9%,但30年后的2007年,這一比例上升到23
.5%;簡而言之,美國平民變得更窮。在此方面,拉詹還進一步強調,美國不同階層、不同收入等級的民眾接受教育的情況也呈逐漸明朗的分化趨勢。可以說,教育不平等既是收入流動性減緩的原因,又反過來弱化了收入流動性和社會流動性。
面對越來越窮的平民和中產階級,美國許多政治人物為了贏得選票,向銀行和住房金融機構施壓,要求放松住房信貸;對應的,在銀行等金融機構手法繁復的資產證券化手段梳理下,高風險的住房貸款可以打包組合成債券出售,這被理解為風險的合理轉移。由此,美國官方與金融機構一拍即合,有意放松了住房信貸及其監(jiān)管,風險便悄然累積了起來。這就是第一類“斷層線”。
第二類“斷層線”來源于貿易失衡。拉詹在書中,談到了中國等國家和地區(qū),依賴出口為導向的制造行業(yè)所積累的國內國際兩個層面的問題。
第三類“斷層線”則產生于金融行業(yè)本身。第二類“斷層線”造成中國等國擁有大量過剩資金,這些資金流入美國,購買第一類“斷層線”形成的“金融成果”:次級債券等低質量證券。拉詹認為,缺乏警惕性的外國投資者過于天真地相信了美國的公平交易體系,卻沒有想到,他們過多資金的流入,使得這一體系已經被腐蝕,價格變得極其不真實。至此,三類“斷層線”的結果疊加起來,已經構成了爆發(fā)金融危機的重要條件。
貧富差距為何拉大
需要指出的是,拉詹在書中雖然闡述了大致準確的“斷層線”,卻對導致“斷層線”形成的“擠壓或沖撞壓力”的解釋卻均出現(xiàn)了明顯偏差。
關于第一類“斷層線”,簡言之,收入不平等的加劇,形成了放松金融業(yè)務標準及監(jiān)管的政治壓力。那么,近幾十年來,為什么美國等國家會出現(xiàn)貧富差距拉大、財富向上層加速聚集、中產階級沉淪、低收入階層失去自救可能等問題?書中回避了此問題的主要原因,而是設法將讀者的注意力轉移到次要原因上:技術進步和美國同期產業(yè)結構調整,使得勞動力知識水平要求發(fā)生改變,但美國的教育和人才體制未進行同步進化,尤其是中產階級及以下階層家庭的子女,入讀大學的比率逐年下降,因而這些人更難改變處境,難以實現(xiàn)社會流動。
實際上,收入不平等的結果,來源于美國近幾十年來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全方面的向右轉,美國在自由放任政策方向走得越遠越為徹底———富蘭克林·羅斯福時期確定的對富人階層征收的高稅率,到了里根執(zhí)政及以后已經大大縮水,減稅現(xiàn)今已成為政治人物討好富人階層的最佳競選政綱;美國的工會體制力量遭到了很大削弱;政府供給的公共產品范圍越來越窄、水平越來越低(中低收入階層家庭的子女受教育權、受優(yōu)質教
育 的 機 會 受 影 響 , 也 與 此 有關)……拉詹的芝加哥大學教職背景,決定了他很難認識到上述因素對造成收入不平等的關鍵影響。
貿易失衡的源頭在哪里
貿易失衡的現(xiàn)實,與美國等工業(yè)化國家“去工業(yè)化”、中國等后發(fā)國家確立出口導向型增長并長期維持這一固定模式有關,這是常識。拉詹在書中主要談及了后發(fā)國家(二戰(zhàn)后新興民族國家)的發(fā)展路徑,對日本、中國等國建立的外向型增長和管制資本主義進行了利弊分析。
那為什么前者會“去工業(yè)化”、后者要建立并維持該模式呢?拉詹很巧妙的回避了這方面的追根溯源。后者(后發(fā)國家)可以分為兩類,1970年代及其后啟動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的國家,比如中國,很顯然是受到了日本、西德等已騰飛國家模式的激勵,并采納了芝加哥大學等美國學府自由主義經濟學家提出的政策建議。
再往前,二戰(zhàn)后一開始對接全球化貿易體系、發(fā)展出口導向制造業(yè)的國家,其政策選擇也是美國及其主導的聯(lián)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影響下作出的,同樣由芝加哥大學等美國學府或相關基金會組織派出的經濟學家、政策顧問指導發(fā)展———這后一類的國家和地區(qū),大多發(fā)展失敗,陷入拉美化的發(fā)展窘境,唯獨被納入美國戰(zhàn)略支持體系的少數(shù)幾個國家,比如日本,才完成了經濟起飛。
誘發(fā)次貸危機的責任該歸誰
《斷層線:全球經濟潛在的危機》書中強調了美聯(lián)儲等美國監(jiān)管當局過去一些年里,在利率政策、貨幣政策等方面的判斷錯誤。這其實是老生常談,2001年諾獎經濟學獎得主、知名經濟學家斯蒂格利茨在其著作《自由市場的墜落》中有過針對性的批評。斯蒂格利茨指出,將危機誘因歸結為監(jiān)管部門(美聯(lián)儲或其他國家的央行、財政部)維持了太久的低利率,這種解釋顯得莫名其妙:低成本的資金如果利用得好,用于支持新技術的投資和企業(yè)的發(fā)展,宏觀經濟和銀行都能藉此獲益;銀行有了低成本的資金,政府監(jiān)管也不斷減緩,理應創(chuàng)造比嚴格監(jiān)管環(huán)境下更好的業(yè)績、更多的利潤,怎么能倒打一耙呢?
如前述,拉詹還談到了美國內外機構投資者對垃圾證券及其評級的迷信,“一些官僚化的養(yǎng)老基金和外國銀行并不在意他們所購買的產品究竟是什么,只要該產品承諾較高的收益并且擁有A
A
A評級”。他又不得不說,“這并不是說私人部門(投行、信用評級機構、住房貸款發(fā)放機構等金融機構)沒有可指責之處,而是說持有大量資金但對價格和風險并不敏感的投資者和具有高度進取心的私人金
融部門的結合存在著大量的風險”,言外之意,風險與危機的造成,都是自然而然的,在“私人金融部門”手中出現(xiàn)的違約責任似乎就需要由投資者共同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