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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君藏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
沒有人能夠看透任正非。跟了他十幾年的高管,往往習(xí)以為常的是任正非火暴的脾性,一種偏執(zhí)狂才能生存的勁頭,有誰會想到他會把中庸作為他最珍視的東西呢?比如,曾經(jīng)作了12年的《華為人報》總編輯的周君藏,任正非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次講話,每一個要公開的批示,都曾經(jīng)過他的手。他在今年4月出版的專著《任正非這個人》中有這樣的描寫:
任正非絕不中庸,絕不“和稀泥”,而且堅決反對下屬干部無原則地“和稀泥”。抱怨與中庸,是中國文化之中類似基因似的負面因素,其涉及面、影響度之廣深,幾乎無所不至。不抱怨、不中庸、完全按事理來處理事情,完全由任正非傳播開并堅持了下來。
周君藏的結(jié)論肯定有許多事實支撐。任正非一些公開場合的講話,可能也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但是以這樣對中庸有所偏頗的理解來判斷,顯然還過于急促和草率。
尼采說,只有散步得來的思想是自己的思想。任正非對此有很強的共鳴。工作之余,他特別喜歡散步,在外出差的時候還喜歡拉上下屬出去散步。1996年,有一次在保加利亞雪山腳下散步,任正非忽然問剛回到華為不久的梁國世:“你知道華為公司為什么能成功嗎?”梁國世心中一喜,趕緊回應(yīng):“我剛來華為,怎能悟出這般深奧的道理。您說,為什么呢?”任正非答道:“中庸之道。”
就在異國的雪山腳下,與一個很有個性的、二次加盟華為的海歸散步,以突然醒悟的方式說出“中庸”這個一般人想不到的詞,這是為什么?任正非不會去迎合誰,任何一桌飯局,任何一次聚會,任何一場演講,任何一個現(xiàn)場,任何一次散步,其實只不過是推動任正非思考的載體,經(jīng)由這些載體,任正非要去推進他自己對人生和公司的思考。
當(dāng)時陪他散步的梁國世,負責(zé)籌建了第一個海外推廣的莫斯科辦事處,曾經(jīng)不合情理地當(dāng)面頂撞過他,一直讓任正非火到彎腰揉肚子。此外,梁國世還與一些高層鬧過別扭。說不定什么時候又可能要辭職。
那天,在保加利亞雪山腳下,空曠的山地上,只有梁國世這樣一個脾氣有點火爆的青年與他一起散步。在這里,沒有熟人的打擾,只有他自己意識在流動。任正非置身于這樣一個場域中,他既想點撥一下身邊的青年,也在梳理他自己脾氣火暴和偏執(zhí)的情由。于是他說出了華為崛起的秘密:中庸之道。
常人只看到任正非火暴的性格,偏執(zhí)狂似的顛覆,刻骨銘心的超越,卻不知道,偏離只是表象。真正活在他內(nèi)心的,是一刻接一刻的回歸,一刻接一刻的平衡。做人,辦企業(yè),絕對不會是沿著一條既定的坦途走大道就行的。如果硬要打個比喻,我倒喜歡用走鋼絲來表明任正非的心跡。
走鋼絲是一種切身體驗,因為它太微妙了,太細致了。你能夠把走鋼絲變成一個理論嗎?不能。無論你把走鋼絲分解得何等細致,哪怕分解成了每10萬分之一微秒一個動作,你掌握了,你得了100分,但你還是不會走鋼絲。
如果硬說走鋼絲有理論,那就是兩個字:平衡。但是知道了這兩個字對走鋼絲有什么幫助呢?沒有。你還是要去自己一步步接近,還是要去經(jīng)歷動搖你的萬千之力,還是要去克服那分分秒秒的顫抖和不平衡。稍有滯呆,你就會摔下來。你只能從不平衡、震蕩中感受那平衡和節(jié)奏的可貴。除此沒有別的辦法。
一如走鋼絲的平衡,任正非的“中庸之道”就是一個訣竅。它不是按照既定的模式或套路,而是在混沌、顫抖中把握節(jié)律和平衡的實際體驗,是很多嘗試和失敗的精華。你或許會感覺到某些東西在那里,但它是難以捉摸的,更無法指出它,無法想出它。
當(dāng)年父親任摩遜給任正非取了這個名字,是有點名言種子的意味。“任正非”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個平衡,或稱為中庸。非即正,正即非;非中有正,正中有非。不去向“非”就沒有“正”,不守住“正”就沒有“非”。任正非不停地離開常態(tài)去追求極致,正是為了不斷地把這種極致變?yōu)楣镜某B(tài)。而停留在常態(tài)就是死亡,只能再進一步去追求新一刻的“非”——極致。當(dāng)放下了“正與非”,人就可以去大膽地追求從心所欲不逾矩了。從心所欲不逾矩是一種至善之性,一如孟子所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
任正非把他離經(jīng)叛道的創(chuàng)業(yè)求索,說成是“中庸之道”,乍聽起來似乎有點滑稽,仔細琢磨,哎,還真是這么回事。他一次次地離開主流或常態(tài),就是為了建立新的常態(tài)或形成新的主流。他知道,這是一個人,一個公司,一個國家的生命,都離不開的和合律動。
人性的光芒在任正非創(chuàng)業(yè)的路上閃光。看上去很粗糙,卻是華為得以成長為世界級公司的真正密碼。
(王育琨
著名管理專家和并購專家,清華大學(xué)長三角研究院中國企業(yè)家思想研究中心主任,全球并購研究中心學(xué)術(shù)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