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4年禁酒令解除的時候，8歲的我開始在咖啡店幫忙。我會站在長柜臺前的收銀臺，負責收錢和找零。剛上手，我就喜歡上了這個工作。處理這些數(shù)字，我游刃有余。顧客們常常會瞥一眼我找給他們的錢，尋找那從來不曾找到的錯誤。
在收銀臺的成功讓我更有底氣了。為了使咖啡店顧客不斷，父親創(chuàng)建了一些價格機制，其中有一個規(guī)定是，如果顧客提前為下一次用餐付費，就能得到10%的獎勵——即顧客提前付5美元的餐券費，就能享有價值55美元的食物。許多餐券放在柜臺上的小箱子里，一旦回到收銀臺上班，我就會主動挑起責任，仔細看看誰的餐券快用完了。有些顧客只要再買個10美分的餡餅就會用完價值55美元的餐券。令他們悲哀的是，當他們在收銀臺前搜索身上的零錢時，我會跟他們講，“您要買新的餐券嗎？這一張就要用完了。”大多數(shù)情況，他們都會再買，而不會小題大做。但在大蕭條時期，即使有10%的回饋，能為下一頓提前支付5美元的顧客也已經(jīng)不多了。有時，讓顧客續(xù)買餐券也會遇到抵觸情緒。這時，我會用強有力的推銷術(shù)嘗試說服他們。在往后的日子里，我的這一推銷本領不斷得到提升，我也對它很依賴。此外，從小就學會如何避免直接被別人拒絕也是很有價值的一課。有時，我會在顧客用餐的時候，在餐桌邊徘徊，尋找推銷機會。一次，我甚至沿著街道，一路追著一個本地的服裝店個體戶，僅僅因為他忘了為那杯咖啡付5美分。我沒去了解像他這樣的顧客是否認為我太糾纏不休或是很討厭，我的目標是提高業(yè)績，獲得認可，也許還為贏得我那淡漠的父親的稱贊。
當然，對許多人來說，大蕭條不僅僅體現(xiàn)在如何湊齊5美元，然后獲得50美分的優(yōu)惠上，它要嚴重得多。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一無所有。我們在科尼的所見所聞，就足以讓我們知道整個國家都在掙扎，也知道大家應該試著相互照顧。一些食不果腹的失業(yè)者會來中央咖啡廳的后門乞討食物。父親從沒趕走過一個乞食者，但也不會免費贈送食物，他知道這關(guān)系到這些人的自尊，因此他總是讓他們付出一些勞力來換取滿盤的燉菜。這是他對工作換福利項目（welfareforwork
program）的解讀。許多人沒能來到咖啡廳的門口，但父母還是設法用其他方式幫助他們。
美國大平原農(nóng)民在19世紀20年代所經(jīng)歷的窘境持續(xù)到了19世紀30年代，使得崩潰的國家經(jīng)濟雪上加霜。那時，干旱接連不斷。19世紀30年代中期我還是個孩子，記得那時沙塵暴會把中午的天空蓋得漆黑一片，彌漫的砂礫使人和動物呼吸困難。由于沒人出門，咖啡館沒有一點兒生意。在學校，老師會打開電燈，試圖繼續(xù)教學，但是沒人能在黑褐色的天氣下集中精神，因為你會聽到塵土不停地撞擊玻璃，令窗戶和門在風中嘎嘎作響，十分可怕。聲音響個不停，就像一個厲聲的闖入者在爬墻而入似的。沒人能阻止厚厚的砂礫從窗戶的縫隙和門底飄入。在家里，當我們收到風暴將至的警報后，盡管母親已經(jīng)讓我和約翰幫她用玻璃紙或者蠟紙把窗戶貼上，塵土也依然能飄進來。風暴結(jié)束后，我們會清掃塵土，要用好幾個桶才能把那些塵土清理出去。與這風暴相比，蝗蟲風暴則更為糟糕。當蝗蟲群從天空撲向小麥地和棉花地時，它們也會遮蔽天空，吞噬所有的作物，清空花園，并在馬路和人行道上形成翻扭跳動的蝗蟲隊伍。走在路上時，它們會在你的腳下嘎吱作響，令人作嘔。這些異常強烈的災害的受難者經(jīng)常是移民來的農(nóng)戶。在我們學校，有些孩子會一連幾天都穿同一件臟外衣。他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來臟兮兮的，滿是灰塵，而且看起來很饑餓。對于這些孩子的家庭，父母會送上裝滿食品的籃子。那時，母親已不再抑郁，她發(fā)現(xiàn)忙碌是抵抗抑郁的最佳方式。因此，她為那些有需要的孩子做圍巾、帽子、襪子和連指手套。此外，她還做面包，通過面包售賣活動，施惠于科尼的窮人。他們的善行不僅局限于美國，父親還會把錢，連同母親做好的衣服匯往他們各自的家鄉(xiāng)，為家鄉(xiāng)謀福——他把繁榮時候所存的一半儲蓄都寄了回去。他們的榜樣行為至今我都不會忘記。
那時，年少的我還不能完全領會父母的行為所蘊涵的道理。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回饋社會。可我的父母從未在美國得到過任何人的幫助，除了最寶貴的禮物——當他們來到美國的時候，這個國家所提供的機會。由于這個機會，他們有了今天的生活和成功，他們認可文明社會的契約——這是一條雙向的馬路，有來有往,通過幫助那些時運不濟的人，包括那些近在咫尺和遠在天邊的，他們答謝了這個國家賜予他們的禮物。
雖然沙塵暴和漫天的蝗蟲嚇壞了我，我也對那些饑餓的人和窮苦農(nóng)民很同情，但歸結(jié)起來，大蕭條中，人們更傾向于以自我為中心。有兩三個本地理發(fā)師在咖啡館用餐后沒錢結(jié)賬，因為他們的顧客開始不愿去理發(fā)店理發(fā)了。為此，父親制訂了雙邊交易協(xié)議，即食品換服務。每當我和弟弟需要理發(fā)時，父親就把我們送到其中一個輪到的理發(fā)師那里。如果輪到的理發(fā)師技藝不精湛，我就會擁有一頭碗狀發(fā)型，看起來像那些農(nóng)場孩子，（根據(jù)我的想象）他們的頭發(fā)是他們父親用修枝剪或鈍的剪刀在家?guī)退麄兗舻摹Ｎ矣憛捵屇切├戆l(fā)師理發(fā)，我還會就此事與父親理論，但最終，我沒有選擇，因為正如他解釋的那樣，他們只能靠理發(fā)來償還欠咖啡館的債。此外，他也不會因為兒子自負，不愿意接受不完美的發(fā)型，而讓那些人變成賴賬者。通常我會在理發(fā)之后用剪刀重新修剪，希望能彌補頭發(fā)受到的破壞，但是這從未奏效。直到后來，我才認識到大蕭條是如何迫使人們節(jié)儉的。從這個經(jīng)歷中，我學到，即使是在蕭條時期，也千萬不要吝嗇你的花費，而在經(jīng)濟景氣的時候，應該節(jié)儉再節(jié)儉。
在家，父親嚴格地要求我培養(yǎng)儲蓄習慣。他從當?shù)氐男刨J儲蓄銀行弄了一個儲蓄罐，但存進儲蓄罐的錢不是為一般小風小雨，而是為將來的大風大浪做準備的。他不允許我用儲蓄罐里的錢買想要的東西，比如速拍相機。在他看來，儲蓄就是儲蓄，不能時不時拿出來點兒。我要一直往儲蓄罐里塞錢，直到它很重很重。只有在那時，父親才會把它打開，讓我把硬幣都倒在床上。看到這些錢，我感覺自己很富有，但不幸的是，我不能用這些錢。我要清點這些錢，還要把它們堆放在包裝紙中，然后帶去銀行，把它們存入我的儲蓄賬戶，這樣，賬戶的錢越來越多。之后幾年，父親嚴格監(jiān)督我的儲蓄過程。這些個人存款幫我支付了大學的學費。
|